白先勇是台湾著名作家，他作品的特点在于对人性的描写深刻，把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。在他的作品中往往贯穿着两大主题：“爱”与“死”，很多人都推崇他所小说中所塑造的移居台湾的大陆人形象，认为他通过描写停滞在他们身上的生活惨变，深刻反映出不愿正视现实，一味回忆过去的人们的心态。但在我看来，他的中篇小说《玉卿嫂》更能体现出他小说的主题“爱”与“死”，人物形象的刻画更为突出。

《玉卿嫂》是以一个十岁男孩容哥儿的视角去写的，从容哥儿的眼中去看玉卿嫂及其周遭的事，从外从侧去写，却使我们更清楚地了解玉卿嫂的内心世界。一个小男孩目击了“爱”与“死”这人生两大课题，从而更增添其悲剧色彩和沉重感。

玉卿嫂是一个充满矛盾、复杂的人物形象。她的内心充满矛盾和挣扎，既对爱情热烈的追求，又不懂得如何去爱。

玉卿嫂是可怜而又可赞的。结婚一年便守寡，婆婆又卧病在床。本出生在大户人家的她只好屈身做奶妈。年轻貌美的她在深宅大院里无疑会受到许多困扰。宅院里的男人对她垂涎三尺，图谋不轨。但她的个性十分刚烈，她敢于教训对她图谋不轨的仆人小王。小说中通过容哥儿的眼中侧面去表现，容哥儿看到玉卿嫂匆匆跑进屋里，头发凌乱，眼神冰冷，第二天早上发现小王的眼角肿了一大块。从这点上看她又是可赞的。

玉卿嫂在众人面前是恬静柔顺的，她总是穿着素白的衣服，梳着整齐的头发。但她的内心又是多么的热情如火，在庆生面前她将所有的热情释放出来，令她迷失了方向，也让庆生感到痛苦。

玉卿嫂对爱情有着狂热的追求，执着而又专一。她满怀着对爱的期望却嫁给一个“鸦片鬼”，结婚没几年便守了寡。在遇到庆生后便将所有的爱寄托在他的身上。虽然庆生身患重病，但她对庆生是极其关怀、爱怜的。文中有一个场景让我印象特别深刻，那是玉卿嫂为庆生刮痧，“她手持铜板，手缓慢沉重在背上从上往下刮，来回两次，两条痧痕出现”。这里充分体现了她对庆生的嘘寒问暖。但玉卿嫂的爱更具有占有性，她对庆生是母性式的占有。在她的眼中，庆生是她的所有物。她不准庆生远离陋巷中的小阁楼，表面上是对庆生的爱惜，实质上是害怕庆生脱离他的掌控。在她与庆生欢愉时，“她一口咬在庆生的肩膀上来回撕扯着，一头的长发却跳动起来，她的手活像两只鹰爪抠在庆生青白的背上，深深的掐了进去一样”。这时的她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，她的脸上带着的是占有性的笑，忘记了庆生是个病人，完全顾不上庆生的痛苦。

玉卿嫂更是可悲的，她追求爱情，却不懂得爱情是双方面的，单方面的追求不可能获得爱情。她极尽全力保护庆生，在宅院里当奶妈的她将所有的月钱，所有好吃的都留给了庆生。她希望攒够钱后能与庆生远走高飞，厮守一生。但她万万没想到，她那占有性的爱会令庆生感到窒息。从这一点上，我更同情庆生，一个渴望爱的自由的文弱书生。在她母性式的占有的爱之下，庆生的心远离了，他渴望自由的生活。在偶然的机会下，庆生认识了金燕飞，并与之相爱。与其说是庆生与金燕飞相爱，不如说是庆生在追求爱的自由。

玉卿嫂是聪明的，她感到了庆生的厌烦。在她感到庆生的忍耐与挣扎时，她惟恐失去庆生，于是她极力挽回。可断了线的风筝如何能飞回来呢？玉卿嫂无力挽回，她的内心充满矛盾而又恐慌。在她亲眼目睹庆生与金燕飞的亲密关系时，“她的背软瘫瘫的靠在木杆上，脸变得好怕人，白得到了耳根”。“她绝望了，以后玉卿嫂变得更沉默了，常常是面无表情”。

“忽然有一天，玉卿嫂好像回到了从前，她又穿起了那件月白色的衣服，在脸上涂抺了脂粉”，这不寻常的举动预示了玉卿嫂的思想变化。玉卿嫂选择了一条不归路——与庆生同归于尽。事前，她穿上红衣服，精心打扮着自己，在袖口里藏好一把小刀。在与庆生温存时，用刀将庆生杀死，然后自杀身亡。在死时，“玉卿嫂伏在庆生的身上，一只手紧紧的挽在庆生的颈子下，一边脸歪着贴在庆生的胸口”，仿佛庆生已被她所拥有。

玉卿嫂更是可恨的，她害了自己，害了庆生，更害了容哥儿。容哥儿亲眼目睹了这场悲剧，他幼小的心灵受到严重的创伤。他看到了玉卿嫂与庆生温存，也看到了玉卿嫂倒在血泊里的惨状，属于他童年的欢乐不复存在。

白先勇用传统的叙述方法向读者呈现了一个伤感的故事。读完小说，一个勤劳、美丽、外柔内刚，对爱情热烈追求却不懂得爱的玉卿嫂浮现在读者的眼前。王蒙在谈到文学作品的艺术时说到：“文学作品有一种冲击的力量，由于表现了非凡的激情，它有一种很大的冲击力。在这一点上，《玉卿嫂》无疑具有强大的冲击力，人物形象格外分明。同时《玉卿嫂》还留给读者一个思考的空间。爱不是占有，它需要一定的空间。不懂得爱的人是不会拥有爱的。玉卿嫂将爱套上了枷锁，终于酿成了悲剧。这样的悲剧不是特定时代、特定人物的悲剧。这一幕幕在现今仍不断的上演，无论是爱情、亲情、还是友情，都不能套上枷锁，让我们做一个懂得爱、懂得生活的人。

(澄迈县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 陶美沙）